政治口译中译员的“隐身”与“显身”——以中美高层战略对话口译员对比研究为例

哈尔滨工程大学 付琳纳 孙 晨 毛延生

作为重要的翻译活动之一,口译以其特有的语言服务价值而一直受到学界和业界的高度关注,特别是口译活动中所涉及的意义协商、身份建构以及运作机制等均是口译研究的热点话题,这些在口译的界定当中有所体现。例如,口译研究者波契哈克(2009:5)参考了不同学者的定义后认为,口译是在目的语的语言和文化中产出与源语有着相同意义效果的目的语的活动。因此,口译研究中译员的“传话”显示度问题一直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点话题。若以口译的服务对象为标准,口译可分为商务口译、外交口译、军事口译、法庭口译以及手语口译等。(波契哈克 2009:5)政治口译主要服务于各国各类的高层活动。(Zhan 2012;
Guo 2015)鉴于政治术语表达往往关系特定政治现象以及国家利益,特别是在国际交往过程中政治口译关系是否准确反映国家政治制度、利益走向以及国际影响,因此政治口译中译员的隐身性与中立性管理就显得格外重要。

目前,相比于其他场合的口译研究,国内政治外交场域下的口译研究较为普遍。(盛丹丹 2021;
胡娟 2020)虽然政治口译研究得到更多关注,研究方法也在不断突破,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借助语料库技术辅助研究,但相关研究大多集中于模糊限制语(潘峰、盛丹丹 2021;
文华 2016)等话题的探讨,常采用生态翻译学(刘铁梅 2020;
傅煊翔 2019)、释意理论(朱周晔 2016;
华静 2012)、目的论(汪凡凡 2014;
谢一铭、王斌华 2011)等理论框架,仅有部分研究如徐敏(2016)、李鑫、胡开宝(2013)、欣妍妍(2013)关注到译员主体性等,研究话题与视角的同质化现象较为明显。此外,现有的政治口译研究语境大多囿于国内政治外交场合,如记者招待会、总理或外交部长答记者问(张乐金 2016;
张琳琳 2014;
王瑞辑 2012)等,较少涉足对外会晤语境下的口译研究。与此同时,也正是由于聚焦语境类型的局限,研究语料也多限于汉-英的单向输出,几乎没有汉-英、英-汉的双向交互对比研究。因此,本文以2021年中美高层战略对话双方口译员的现场表现为例,重新审视政治口译中隐身性、中立性等传统口译概念的认知与评价,以期为政治口译研究提供更多维度的参考。

(一)研究问题

本文聚焦此次政治口译中中美双方译员的临场表现,在剖析英-汉、汉-英双向语料的基础上,给出对比层面的阐释。研究问题如下:

1)中美双方译员参与话语共建程度上有何异同?双方译员在参与话语建构过程中处于“隐身”还是“显身”的状态?

2)中美双方译员参与话语的中立程度上有何异同?双方译员对各自代表发言内容的情感处理如何?

(二)语料描述

本文选取2021年中美高层战略对话为研究对象。由于美方无视外交礼节,致使开场致辞严重超时,甚至未等中方回应便驱离记者。经过中方据理力争,中方回应的部分内容才得以公开,因此首场会谈开放给媒体拍摄的开场部分并不完整。本研究采用的语料来源真实可靠,除美方代表的发言参考了“U.S.State Department transcript of the opening remarks at the U.S.-China meeting in Anchorage, Alaska”(1)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antony-j-blinken-national-security-advisor-jake-sullivan-chinese-director-of-the-office-of-the-central-commission-for-foreign-affairs-yang-jiechi-and-chinese-state-councilor-wang-yi-at-th/.并比照现场视频进行了逐一校对之外,中方的代表发言及翻译,尤其是美方翻译的语料全部转写自美方提供的现场视频,涉及中美两国的开场致辞及交互回应。选取此案例的原因在于,此次中美高层会晤具有重大的政治及战略意义,并向社会公开报道,便于获取真实、完整的过程视频及转写文本,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研究语料的完整性与研究内容的可信度。

根据美方提供的现场视频及转写文本,能够得出语料的基本信息(包括时长、词数),如表1所示。

表1 中美双方发言与翻译的语料信息统计

此外,借助WordSmith Tools 8.0可以进一步得出词汇层面其他维度的信息,相关数据如表2所示。

表2 中美双方发言与翻译的相关数据统计

(一)政治口译中双方译员参与话语的共建程度

隐身性是讨论译者角色的经典话题。传统认为,译者“隐身”更符合职业要求,尤其在政治外交场域中口译员的传声筒角色来源于口译职业本身的要求。传声筒角色意味着口译员必须准确、完整、忠实地再现出源语信息。(邓建华、黄永芳 2015:120)但是,随着译者身份不断再定位,译者不再是原文的“附庸”,而是逐渐从“幕后”走到“台前”,虽然在政治外交场域中,口译员通常被视为“看不见”的一方或“忠实的回声”,但事实上他们也是积极的参与者。(邓建华、黄永芳 2015:122)探究译员参与话语的建构主要在于忠实性的考察,即传递信息过程中是完全忠于原文,还是有所增删或调整。

通过比较双方译文,不难发现美方翻译中对源信息的处理存在大量翻译偏误的现象。这说明美方译员并不是退居发言人身后甘当“传声筒”或“复读机”,而是主动参与话语共建,参与程度较高,“存在感”更强。典型例证如例(1)所示:

(1)

美方原文:That system is not an abstraction.Ithelpscountriesresolvedifferencespeacefully, coordinate multilateral efforts effectively andparticipateinglobalcommercewith the assurance that everyone is following the same rules.

美方译文:因为呢,我,也因为,呃,我们要争取和平,希望呢能通过多边的这个办法来解决问题,那么,我认为,这个世界呢,也是,非常,呃,同意这样的一种做法,也就是呢,要捍卫,现,我们,呃,这个所从事的,以及呢所,呃,现在所有的这些规则。

对比例(1)的原文和译文,能够看出美方译员积极参与话语共建,同时译文中也存在非常典型的偏误现象:信息的缺失、增补和调整均有体现。实际上,美方代表布林肯提到“commerce”一词,即“生意、贸易”,而美方译员并未译出该信息,造成语义缺失,反而出现了“争取和平”这一表述,原本布林肯只是在谈论贸易问题,译文给人以谈论“战争”相关内容的感觉。而且,原文意指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有助于和平解决各国分歧,美方译员做此调整竟将美国塑造为和平世界的捍卫者,无疑与原文语义有出入。谢一铭、王斌华(2011)也曾探究外交口译的口译策略,认为基于目的论原则往往需要在口译过程中对目的语做出相应调整,并着重对调整现象进行了分类考察。此外,译文中还出现了“我认为,这个世界也非常同意这样的做法”,而原文并无此意。可见,译员进行了语义增补,个人观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并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之嫌。

(2)

美方原文:We’ll also discuss our deep concerns with actions by China, including in Xinjiang, Hong Kong, Taiwan, cyberattacks on the United States, economic coercion toward our allies.That’s why they’renotmerelyinternalmattersand why we feel an obligation to raise these issues here today.

美方译文:那么,也因此,中国的诸多的问题,包括在新疆、香港和台湾的这个议题,以及对美国进行的网络的攻击,呃,还有对于我们的,呃,呃,呃,伙伴以及盟国的进行的经济的这种胁迫的这种行为,对于世界的利益来说,都是一种,呃,损害。呃,我们,呃,当然不乐见,呃,这些,呃,这个问题存在,这不已经不是一个国家的问题,乃至是世界的这个问题。

通过首场会谈后各大媒体的新闻报道可以得知,美方代表布林肯的发言依旧是老调重弹,干涉中国内政,如例(2)所示。对比后发现,布林肯的发言内容本就是毫无事实依据的无端猜测与指责,而美方译员更是在此基础上额外增补了两处措辞:“损害世界利益”“关乎世界的问题”,将本就是中国内政的问题上升到世界层面,无疑加深了攻击中国的意味,攻击性更强。近年来,一些美国政客对华敌意愈发明显,而美方译员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敌意甚至大于原话,若这种偏误持续、多次出现,对于中美关系发展和走向造成的负面影响不言而喻。尤其在政治外交等特殊场合,译员肩负着更大的责任。刘泽权、丁立(2019)更是指出,多身份译员应采取意义协调进行危机管控,而例(2)中的美方译员却主动制造“危机”,无疑有违对话的初衷。

事实上,美方译文与原文的偏差不止这两处,而且多数是同时出现的组合型偏误,例(3)和例(4)可以作为美方译员共建话语输出的其他例证。

(3)

美方原文:The alternative to a rules-based order is a world in which might makes right and winners take all, and that would be a far more violent and unstable world for all of us.

美方译文:因为以规则为基础的这么一种这个秩序,就是要确保不会,呃,这个赢者通吃,以及呢,呃,这个强者,呃,获得所有利益,因为这个是世界所不乐见的。

(4)

美方原文:Wedonotseekconflict, but we welcome stiff competition and we will always stand up for our principles,forourpeopleandforourfriends.

美方译文:我们呢,呃,很明显,会,呃,面对,呃,这个之间的竞争,而且呢是以非常,呃,清晰的这个态度阐明我们的这个立场。

例(3)中美方译员在口译过程中出现了缺失和增补现象:原文提到不以规则为基础的世界秩序可能对世界造成不良影响,而译文中并未提及,反而增补“世界不乐见”的说法。例(4)中出现了缺失和调整现象:原文中多次提到盟国,而译文均进行了省略;
美方代表布林肯明确提到“We do not seek conflict”,显示出美方不主动挑起争端,引发冲突的积极态度,而在美方译员口中却成了“我们会面对我们之间存在的竞争”,显然把竞争默认为客观存在的事实,与原文语义不符。

反观中方译文,本研究发现,其信息整体的完整度较高,译文更趋于忠实对应,中方译员“隐身性”特征明显,典型例证如下:

(5)

中方原文:我们脱贫攻坚取得了全面胜利,中国的人均只有美国的六分之一……

中方译文:and we have achieved a full victory in ending absolute poverty in China.China’spercapitaGDPis only one-sixth of that of the United States...

(6)

中方原文:所以我想,我们两国最好自己管好自己的事儿,不要转移矛头,把国内的问题没解决好,转移到国际上去。

中方译文:So we do hope that for our two countries, it’s important that we manage our respective affairs well instead of deflecting the blame on somebody else in this world.

(7)

中方原文:而且中国,根据美国的民意调查,中国的领导人得到了中国人民的普遍的赞扬。

中方译文:InChina,accordingtoopinionpolls, the leaders of China have the wide support of the Chinese people.TheopinionpollsconductedintheUnitedStatesshow that the leaders of China have the suppor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姜敏浩(2019)曾对外事口译中的显化现象进行了分类研究,指出因汉语本身的特点,即使口语缺失内容也不妨碍汉语听众理解,但如果译文也省略这些缺失,势必会造成麻烦或理解障碍,因此应对口语缺失进行显化。例(5)中,中方代表杨洁篪提到“中国的人均”,说法简洁,但存在口语缺失内容,处理不当易造成表意不明,中方译员适时进行了语义增补和显化处理,译为“per capita GDP”,补充了口语缺失信息,使得表意清晰,减少了理解和沟通障碍。例(6)中,中方代表发言有语义重复现象,为了简化发言,中方译员进行了语义整合,删减了重复的语句,使得译文言简意赅。例(7)是整场会谈中中方译员做出的唯一一处重大调整。中方代表引用的是美国民意调查结果,而中方译员起初表意不明确,经杨洁篪提醒后,做出了及时的更正,译为“The opinion polls conducted in the United States”,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因此,无论例(6)中删减重复语句,还是例(7)中调整歧义语句,都说明中方译员虽未保持句法完全一致,但避免了误解,使得句意简洁明了。

(二)政治口译中双方译员参与话语的中立程度

话语常常带有特定动机和隐含意图,运用或简单或复杂的修辞方法,表达意义甚至影响对话者的交谈。话语不是一般的语言,而是在循环往复、动态交流的过程中产生意义的对话性言语。话语在特定的语境中通过文本进行,具有“众说纷纭”和表达“言外之意”的特点,通常携带不便明说或者不愿直说的潜藏含义。(郭镇之 2016:38)由于话语自带动机和意图,并能促使意义的生成,话语的表意过程就必然存在一定的倾向性。若无明显的倾向,则可以认为话语保持中立立场。中立性话语是译员身份的一种表达,一般不带评价性修辞。因此,观测译员的话语中立程度重在考察译员遣词造句的情感指向,有必要借助情感分析的方法,对双方译员的情感系数进行统计和分析。

作为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之一,LIWC(Linguistic Inquiry and Word Count)是一种可以对文本内容的词语类别(尤其是心理学类词语)进行量化分析的软件(张信勇 2015:101),可以对文本内容进行量化分析并将导入的文本文件的不同类别的词语(尤其是心理学类词语)加以计算,如因果词、情绪词、认知词等心理词类在整个文本中的使用百分比(转引自吴嵩等 2012:460-461)。LIWC软件广泛用于心理学研究,用以测量语言心理特征,可见,该软件对于研究语言与心理、情绪关联具有一定的适用性。因此,本研究选取LIWC 2015软件作为情感分析工具,主要关注情感变量,对语料进行情感量化统计,并结合统计数据和实际的转写文本,重点分析双方译员的情感处理,比较双方译员参与话语的中立程度,以此揭示译员进行意义协商的程度和方式,以及政治外交场域下危机把控与边界管理的意识。

基于LIWC 2015软件对源语料的分析处理,表3分别统计了中美双方发言与译文的情感数据。通过对比表3数据可以看出,中方的情感系数整体上高于美方,尤其是中方发言(原文)的情感系数高达8.09,居于最高位。具体来说,无论积极情感、消极情感,还是焦虑、愤怒、悲伤的情绪值均整体高于美方。总体而言,美方情感系数较低,情感倾向趋中,而中方情感系数偏高。

表3 中美双方发言与译文的情感数据统计

更重要的是,双方译文的情感系数都与源语存在或多或少的出入。表3显示,美方译文的情感系数(5.90)较美方发言(5.03)略高,其中积极情感(3.42)明显减少,而消极情感(1.68)明显增加,悲伤情绪更是在美方译文中“无中生有”。虽然美方译文整体的调整幅度略小,但确有情感强化的倾向。数据表明,经译员处理后传达出来的美方发言明显在情感层面更加强烈,同时态度也更加消极。反观中方,在中方发言的情感系数(8.09)明显高于美方发言(5.03)的情况下,中方译文的情感重构系数(4.90)却远低于中方发言,甚至低于美方发言及其译文。其中,无论是积极情感、消极情感,还是焦虑、愤怒、悲伤等情绪都无一例外地有所减缓,甚至消极情感、愤怒、悲伤情绪系数直接减半。可见,中方译文在情感处理上进行了大幅调整和弱化,将过于尖锐的话语或强硬的态度进行了调整,这体现出中方译员较强的危机管理意识。

(8)

美方原文:They were very interested in the discussions that we’ll have here today and tomorrow because the issues that we’ll raise arerelevantnot only to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but to others across the region and indeed around the world.

美方译文:那么,因为啊这个,我们要问的,呃,这些议题呢,不单对中国,美国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对于我们,这个地区的,呃,这个盟友和伙伴,乃至全世界来说,都是,呃,极其关心的议题。

(9)

美方原文:We’ll also discuss our deep concerns withactionsby China, including in Xinjiang, Hong Kong, Taiwan, cyberattacks on the United States, economic coercion toward our allies.That’s why they’renotmerelyinternalmattersand why we feel an obligation to raise these issues here today.

美方译文:那么,也因此,中国的诸多的问题,包括在新疆、香港和台湾的这个议题……对于世界的利益来说,都是一种,呃,损害。呃,我们,呃,当然不乐见,呃,这些,呃,这个问题存在,这不已经不是一个国家的问题,乃至是世界的这个问题。

(10)

美方原文:I’m hearingdeepsatisfactionthat the United States is back, that we’re reengaged with our allies and partners.

美方译文:因为他们呢,都表示呢,非常的不满,同时呢非常高兴美国重新回来了。

美方译员在参与话语共建的过程中进行了情感强化。词汇层面,美方译员将原本的中性词进行了程度强化。如例(8)中,美方代表布林肯谈及此次会谈诸多议题的重要性时,用到中性词“relevant”,表示“相关的、有关联的”,并无语义色彩,而美方译员则将其处理成“极其重要的;
极其关心的”,不仅用程度副词进行情感强化,同时重复强调两次加强语气。再如例(9)中,原文中性词“actions”意为“行为、行动”,同样不含语义色彩,但美方译员进行了负面处理,将模糊用语清晰化,明确定性为带有负面色彩的词语“问题”,因而表意更趋消极。句法层面,美方译员借助语义增补,进一步达到情感强化的目的。如例(9)中,美方译员进行了增译,“对于世界的利益来说都是一种损害”,“我们当然不乐见”这两句不仅与原文无关,夸大了原文表意,而且贬义词“损害”和消极情感用词“不乐见”都极大地强化了美方的态度,无疑给人以指责、训诫的意味。语用层面,美方译员将原文的事实陈述进行了情感误读,处理成带有指责性、批评性的话语。如例(10)中,美方代表的原意只是盟国对于美方回归表示满意,而美方译员却误将盟国对美的非常满意处理成对中的非常不满,无疑指责中方做法不妥,暗示中方要端正行为、“与邻为善”,批评态度强烈,同时抹黑了中国形象,造成了严重误解。胡娟(2020)、文华(2016)也在答记者问的口译研究中提到过“面子维存”“维持体面”等说法,而上述例子中美方译员话锋尖锐,多次进行负面情感强化,大有当面指责、批评、训诫的意味,无疑有违会话的礼貌原则和面子原则,一定程度上妨碍了对话的顺利开展。

(11)

中方原文:事实已经证明,这种拙劣的做法只会使中国人民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周围,沿着我们所制定的目标前进。

中方译文:Facts have shown thatsuchpracticeswould only lead the Chinese people to rally more closely around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12)

中方原文:……而且煽动一些国家对中国进行攻击。

中方译文:...and the United States has also beenpersuadingsome countries to launch attacks on China.

(13)

中方原文:同时,我们要求美方,要放弃动辄干涉中国内政的这种霸权的行径,这个老毛病应该改一改了。

中方译文:...This has been alongstandingissue, and it should be changed.Itistimeforittochange.

(14)

中方原文:难道我们吃洋人的苦头还少吗?难道我们被外国围堵的时间还短吗?

中方译文:So, had the Chinese people not suffered enough in the past from the foreign countries?Well,timehasnotbeenshortsinceChinastartedbeingencircledbytheforeigncountries.

(15)

中方原文:美国的民主不仅由美国人来评价,而且要由世界人民来评价,美国的民主到底做得怎么样,不是美国一家说了算的。

中方译文:It is not just up to the American people, but also the people of the world to evaluate how the United States has done in advancing its own democracy.

中方译员同时作为政府工作人员具备较强的外交意识,具体体现在意义协调方面。词汇层面,中方译员将原文含有贬义色彩的、带有攻击性的词或短语进行了弱化处理,省译或加以转换。例(11)中,中方代表用“拙劣的”形容美方的做法,带有极强的贬义色彩,而中方译员选择将贬义形容词省译,弱化了情感表达。例(12)和例(13)中,中方译员分别将负面词汇“煽动”“老毛病”进行了转换调整,译为中性表达“persuading”(劝说、劝告)、“longstanding issue”(长期存在的问题),压抑了中方的不满情绪。句法层面,中方译员选择性地将问句处理成陈述句。如例(14)中,中方代表连用两个反问句,情感表达极其强烈,而中方译员并未全部译为问句,而是选择性地进行了转换,部分译为陈述句。相比于反问句连用,陈述句的情感力度较弱。言语行为层面,中方译员将中方对美方的指责与批评性话语进行了选择性的保留与省略。例(15)中,中方代表提出“美国的民主到底做得怎么样,不是美国一家说了算的”,指责美方干涉别国民主问题,暗示美方要清醒认识世界形势和自身定位,不应对民主问题独断专行,而中方译员省译了最后一句,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批评语义。以上几处翻译调整有效地降低了源语的尖锐程度,虽然极大地削弱了中方的语势,但也保证了外国听众的舒适度,避免了与外方发生不必要的正面冲突,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危机。在政治外交场域中,口译员也是社交技能专家。口译员能通过自身的社交技巧,为政府带来更优质的外交成果。在目的语产出过程中,口译员通过恰当措辞,表达出双方对彼此的礼貌和尊重,能促进双方沟通。口译员还能通过翻译表达说话人的友善,进而促进双方的文化交流与合作。(邓建华、黄永芳 2015:123)

基于语用立场锥体论(袁周敏 2019)的层级体系以及翻译的忠实原则,本研究细化提出3个层级忠实原则体系:表意忠实、表情忠实、表态忠实,三者形成优选系列,并结合上文提到的中美双方典型译例,观测双方译员分别在叙事、评价、情感、认识、趋同、趋异方面是否符合忠实原则,进一步分析论证译员的边界管理情况。

表4简要统计了双方译员履行忠实原则的情况,其中“+”号表示符合某类忠实原则,“-”号表示不符合某类忠实原则。本文发现,美方译员忠实原则的履行情况并不理想;
相比之下,中方译员大体遵循忠实原则,履行情况较好。

表4 中美译员忠实原则的履行情况

美方译员在表意、表情、表态方面均存在不忠实行为。表意维度是指“向对方传递某种信息”,进一步区分为叙事与评价。(袁周敏 2019:27)相应地,美方译员的表意不忠实一方面体现在叙事信息的缺失、增补和调整。如例(1)、例(2)、例(3)和例(4)中,原文中“全球贸易”“盟友”等信息在翻译过程中被省略,存在关键信息缺失现象,使得表意不完整。另一方面,评价信息的增补也是不忠实的体现。如例(2)中,美方译员认为中国的内政问题和一些行为“对于世界的利益来说是一种损害”,而原文并无类似表述,显然是随意增添的批评性评价。表情维度是指“对周围的事物或对方的说话内容引起的某种情感”,分为情感和认识。(袁周敏 2019:27)据此,美方译员的表情不忠实主要体现在情感层面,从上文统计的情感数据便能看出美方译员的情感系数波动,仔细考察美方译例也能发现译员在情感表达上“添油加醋”如例(3)和例(9),“夸大其词”如例(8),“任意曲解”如例(10)。表态维度是指“对自己的说话内容的态度”(胡明扬 1987:76),分为趋同和延异(袁周敏 2019:27)。具体来说,美方译员显示趋同状态。如例(1)中,美方代表提到利用多边方法解决问题,对此美方译员额外表示“这个世界也是非常同意这样的一种做法”,不仅表明自身的态度和立场,甚至借助“世界的同意”来妄图达成一种“共识”,以增加发言的力度和合理性。

反观中方译员,表意、表情、表态忠实均基本达成。统观全程,中方译员都在尽可能地做到表意忠实(忠实地传达中方叙事和评价),尽管参与话语共建过程中存在细微调整,如例(5)、例(6)和例(7),但仔细观察可知,中方译员只是基于表意更明确、更简洁等方面考虑做出的调整,本质上并未违背原意。中方译员的表情忠实性主要体现在认识层面,尽管中方译员对情感表达进行了钝化处理,但对于中方质疑信源可靠性和可信度方面,中方译员基本如实传达了质疑的语气,传递了一定的情绪信息。如中方代表王毅在质疑所谓中国“胁迫”邻国的说法时,中方译员进行了准确传达。表态方面,和美方译员类似,中方译员也呈现趋同的态势,如例(13)中,中方代表指出美方要改正干涉中国内政的“老毛病”,对此中方译员额外增译了“It is time for it to change”,不仅暗示译员的认同态度,还利用增译的方法起到了强调观点、强化态度的作用,以达到敦促美方收敛不当行径的目的。

此外,本研究发现,表意忠实、表情忠实、表态忠实三者在双方译文中并无明显边界,有时会同时出现,而且并不一定按照表意、表情、表态的先后顺序。如例(2)中,美方译员首先进行表意,给出带有“损害”字眼的负面评价,同时又出现“不乐见”的情感表达,在表情结束后,译员又进一步给出定性评价“乃至是世界的问题”。可见,话语主体的态度并非孤立,三者之间相互影响,相互渗透。表情在没有传递之前可能会隐秘在表意中,表态在没有做出之前亦会蕴含在表意和表情之中。(袁周敏 2019:28)

本文通过对2021年中美高层战略对话双方译员的对比分析发现,双方译员都参与了一定程度的话语共建,对原文进行了或多或少的调整,但在参与话语共建与中立程度方面存在巨大差异。一方面,美方译员的存在感更强,更加“显身”,而中方译员的存在感较弱,更趋于“隐身”;
另一方面,美方译员的情感表达更强烈,表意更加消极、尖锐,促使负面情绪升级,而中方译员的情感表达不突出,主要开展情绪协调,表意更趋积极、缓和。更重要的是,可以进一步思考政治口译中译员的身份感知、介入与建构。本研究得出的上述发现对从事政治、外交、外事翻译的译员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同样也为从事政治口译等相关内容的研究人员提供了思路上的借鉴与参考。后续研究可以考虑在对比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挖掘双方译员存在异同的原因,抑或纳入第三方的观众/听众维度,根据第三方的感受与反馈,考察双方译员的翻译效果,以期更加全面、深刻地理解此次战略对话的翻译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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