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翻译论下《红楼梦》中词缀人名群之英译

王爱珍,刘江华

(1. 湖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2.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娄底 417000)

我们中国人现在大多只有一姓一名,但在古代,一般情况下,人们除了姓和名以外,还有字、号等。名字在古代包括“姓”“名”“字”三个部分,三者各有性能和作用,是各自独立而又相互依存的整体。古人刚生下不久就有了名,长大以后要取字,两者相连,通称名字,二者性质不同,用途殊异。一般说来,名是阶段性称呼,小时候称小名,大了叫大名。等有了字,名就成了应该避讳的东西,相称时也只能称字而不称名[1]。小名也叫昵称、乳名,是指人在儿时所用的名字。一般都由亲戚为孩子起乳名,表示亲近和喜爱。据载,我国秦汉时期就有了“小名”类称。小名一般只在家庭亲朋之间使用,但却是我们“尊姓大名”的前身。秦汉以后,我国士族阶层便开始“讳小名”,认为不雅,有贻笑大方之嫌,故另立正名以供社交场合使用。如此,上学以后加上姓氏的名字才是大名或学名。

《红楼梦》中有许多小名,如玉儿、凤哥儿、巧姐儿、琏儿、珍儿、小婵、小燕、老三、老四、凤姐、尤二姐、藕官、龄官、雄奴、杏奴等等。可以发现,这些名字都是通过加词缀的形式构成。

《红楼梦》人名中所见词缀主要包括“儿、姐、哥、奴、官、娘、郎、小、老”等等。其中,“老、小”为前缀,其余都为后缀,共同形成了一个系统性的群体,笔者在此称之为词缀人名群。多数人名如“凤姐、小燕、坠儿、老三、龄官”等是单字附加一个词缀,少数如“凤姐儿、凤哥儿、巧姐儿、四姐儿、小蝉儿、琪官儿”等为单字附两个词缀。“儿”与“女”、“哥”与“姐”、“小”与“老”、“郎”与“娘”、“官”与“奴”等这些人名词缀可认为是成对成组出现。

(一)“儿”与“女”缀

《红楼梦》“儿”缀人名有80 余例,居于所有人名词缀之首。性别不论男女,地位不分高低,均可附加“儿”缀[2]。“儿”缀有如下几种功用:(1)表达亲昵怜爱,加深亲近之感,可在某种程度上透露出人物的地位、心理等文化内涵。如:“贾母听说,也由不得满脸泪痕,说道:‘……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3]295宝玉本为小名,但贾母再称之玉儿,昵爱之情溢于言表。再如:“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3]444《红楼梦》中称贾琏“琏儿”者多为其长辈如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其他同类的称呼还有蓉儿、芹儿、芸儿、颦儿等。(2)便于称呼。《红楼梦》中王熙凤和贾琏的小厮有丰儿、喜儿、兴儿等数人,如:“贾琏的心腹小童隆儿拴马去……只见喜儿寿儿两个正在那里坐着吃酒……隆儿寿儿关了门,回头见喜儿直挺挺的仰卧炕上。”[3]619丫鬟中也有类似名字如坠儿、篆儿、红儿。如:“红玉道:‘原叫红玉的,因重了宝二爷,如今叫红儿了。’”[3]274从红儿这个名字的来历可以看出取小名时附加词缀是非常简便省力的。(3)带有排行意义,如:四儿、柳五儿。“宝玉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便说:‘叫蕙香。’……宝玉道:‘你第几?’蕙香道:‘第四。’宝玉道:‘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3]208(4)与“小”放在名字前构成一个复合词缀。如小鸠儿、小舍儿。

“女”作为词缀,在古代一般是表示对女子喜爱、怜爱的称谓,如红拂女。《红楼梦》第四十六回回目“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和第七十一回回目“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鸳鸯女无意遇鸳鸯”,就表达出曹雪芹对鸳鸯的喜爱和赞赏之情。“女”还表达对某一类女子的统称,如:烈女、才女、美女、仕女、仙女、侍女等。《红楼梦》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中,曹雪芹称甄英莲为“薄命女”,第二十九回回目“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中将林黛玉称呼为“痴情女”,第四十八回回目“滥情人情误思游艺,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中将“香菱”称呼为“慕雅女”,这些“女”是特指,不算词缀。

(二)“姐”与“哥”缀

“姐、哥”缀主要应用于同辈之间的称呼,表示关系比较密切。二者主要用来区别男女,但有时混用,有时也表示排行和约定俗成的称谓,如刘三姐、杨八姐、大姐、小姐等。《红楼梦》中的“哥”与“姐”缀的地位仅次于“儿”缀,例如“凤姐、善姐、巧姐、尤二姐、尤三姐、四姐”以及“珍哥、宝哥、兰哥、蓉哥、芹哥(以上为男性)、凤哥、巧哥、金哥(以上为女性)”等。在大家族里,“哥”与“姐”主要表现的还是一种昵称。凤哥、巧哥、金哥表面上看来是家里把女孩儿当男孩儿养,实际上是表示重视,表示她们有像儿子一样重要的地位。凤姐和凤哥都指王熙凤,叙述语中称凤姐,小名称凤哥,为作者的语言习惯。巧哥和巧姐都指王熙凤之女。例如第二十七回:“且说……凤姐等并巧姐、大姐、香菱与众丫鬟们在园内玩耍。”第六回:“你知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小名凤哥的。”[3]67

(三)“小”与“老”缀

在《红楼梦》中“小”缀大多用于对丫鬟的称呼,例如小螺、小燕等。但平辈间用,能加深彼此的亲近,缩小交际距离。如:“春燕道:‘你老又使我……’莺儿笑道:‘姑妈,你别信小燕的话。’”[3]560这里莺儿称呼春燕为“小燕”以示亲热。“老+ 数字”表示排行是明清时期新出现的用法,意味着人与人相处感情深厚,是一种亲昵的表达[4]。《红楼梦》中“老”多用于对平辈的称呼,而不是对老一辈的称呼,有“薛老大、珍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等。例如:“贾琏忙命人:‘看酒来,我和大哥吃两杯。’……贾珍笑着说:‘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干这钟。’”[3]620贾珍呼贾琏“老二”,是觊觎尤二姐尤三姐被贾琏撞见做贼心虚的表现,是为显出同辈间的亲密随意,拉近与贾琏之间的关系。“凤姐……一面笑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3]249王熙凤称贾环为老三,是为了显示自己作为贾环的堂嫂对堂弟的教训和爱护。

(四)“郎”与“娘”缀

中国古代常用“郎”表达对青年男子的赞颂、喜爱之情,如好儿郎、拼命三郎、周郎,民间传奇故事《杨家将》中有杨大郎、杨二郎、杨三郎、杨四郎、杨五郎、杨六郎、杨七郎等,神话故事中也有神话人物二郎神、牛郎等。所以,古代女子对自己喜欢的男子,要么直接称呼“郎君”,要么在其姓后加“郎”表达自己的感情,这类男子统指情郎。《红楼梦》出现在清代, “郎”与“娘”用法有所减少。《红楼梦》中“郎”有两人,即冯渊和柳湘莲。曹雪芹在小说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中称呼冯渊为“薄命郎”。《红楼梦》第四十七回回目“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第六十五回回目“尤三姐思嫁柳二郎”,第六十六回回目“冷二郎一冷入空门”,这里的冷郎君、柳二郎和冷二郎皆指柳湘莲。

“娘”,魏、晋时常指“年轻女子”;
“娘”缀在古代一般表达对青年女子的喜爱之情。明代剧作家汤显祖的《牡丹亭》中有女主人公名杜丽娘,《水浒传》中有女将名扈三娘、孙二娘,《警世通言》中有名妓杜十娘,李自成麾下有位女将叫红娘子,男子称呼自己的爱妻也为“娘子”。有许多类似的词语甚至流传至今,如“新娘”“铁娘子”等等。曹雪芹只把这个含怜爱之情的“娘”缀的称呼给了尤二姐,即小说第六十八回回目“苦尤娘赚入大观园”中。《红楼梦》中周大娘、吴大娘、单大娘、朱大娘、林大娘等“娘”缀称呼,则是对年长已婚妇女的惯用称呼。

(五)“官”与“奴”缀

词缀“官”自古就有“官府、官职、官吏、当官”等义,后来引申为对男子的尊称,词缀“官”即在此尊称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而来。“官”萌生于明代,起初男性使用居多,寓地位尊高之意,为贵名习俗,直接体现祈求显贵吉祥的心理。古代妻子对丈夫的称谓即有“官人”,店主对客人称为“客官”。不过,《红楼梦》中“官”已基本不具备此含义,只是统一对戏子的称呼而已。《红楼梦》中“官”缀人名14 例,有“宝官、玉官、琪官、多官”等,除多官外,余十三者皆戏子艺名。多官是荣国府内一个极不成器的破烂酒头厨子。

“奴”本义为奴隶,魏晋时已虚化为人名词缀,无论地位高低,皆有以“奴”为名者,其中男性居多。如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中的寄奴是南朝宋武帝刘裕小名。在有史可稽的材料中,以通行字“奴”起小名的最多,可以说,“奴”字是中国古代名人最钟爱的小名。它最兴盛的时期是两晋南北朝以至隋唐五代。西晋文学家石崇小名“齐奴”,东晋书法家王献之小名“官奴”,陈后主陈叔宝小名黄奴,李林甫小名哥奴[5]等等。清代以“奴”为名的风气渐衰,地位低下者则名字词缀为“奴”,如柳湘莲的小厮杏奴、贾宝玉给芳官改名为“耶律雄奴”。芳官再怎么被宝玉宠爱,但毕竟还是逃不掉奴的卑贱身份和低下地位。

(六)由两个字构成词缀的人名

《红楼梦》中有些小名是由两个字构成复合后缀形成的,如“姐儿”:凤姐儿、四姐儿、巧姐儿、大姐儿。“哥儿”:凤哥儿、巧哥儿、蓉哥儿。还有一个前缀一个后缀构成的人名如“小×儿”:小舍儿、小鸠儿。这三个复合词缀皆含有随意、亲昵的意味。如《红楼梦》第三十九回:“贾母又笑道:‘我才听见凤哥儿说,你带了好些瓜菜来。’”《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罢。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3]128。《红楼梦》第四十二回中春燕说:“他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3]203

王熙凤的昵称非常多,有凤姐、凤哥、凤姐儿、凤哥儿。贾环被昵称为环儿、老三,贾蓉为蓉哥、蓉儿。人名词缀间的互通表明各个词缀的同一性,同时也能暗示使用者的语言习惯。“儿、姐、哥”属宗亲称谓中对晚辈或平辈的称呼,合乎宗法等级制度上对下的要求,也反映长辈对下辈的亲昵喜爱之情。语言与文化共变,随着源词文化语义的变化,人名词缀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如“儿、姐、哥、奴、官、娘、郎、小、老”等,都具有某种共性,彼此聚合成群。从性质看它们都已失去源义,具有了词缀的基本性质,只含有泛化的亲昵喜爱、简便随意等感情色彩及文化语用特征。

《红楼梦》中人名词缀文化意蕴比较丰富,现有的英译是否已将其深刻的文化含义完全传递出来了,达到了文化功能对等的要求呢?《红楼梦》有众多英译本,其中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和大卫·霍克斯翁婿的英译本是目前最完整最经典的两个全英译本,本文基于文化翻译理论,特选取这两个译本来分析《红楼梦》中词缀人名群的英译现状。

(一)文化翻译论

翻译的本质是一种以语言转换为特征的跨文化交际活动,这意味着翻译活动既是语言的,也是文化的;
既受语言表层力量的制约,也受文化深层力量的影响。勒菲弗尔和巴斯奈特共同倡导翻译研究向文化回归,并合作出版了《文化构建——文学翻译论集》,将翻译纳入文化构建的大视野下。勒菲弗尔指出,翻译不仅是语言层次上的转换,它更是译者对原作所进行的文化层面上的改写[6]。巴斯奈特认为:翻译决不是纯粹的语言行为,它植根于有关文化的深处;
翻译就是文化内部和文化之间的交流;
翻译对等即源语与目标语在文化功能上的对等[7]。由于文化学派的出现,译界开始给予跨文化交际效果以前所未有的关注。文化学派以考量翻译结果为主要特征,跨文化交际效果便成为其关注焦点。

(二)杨、霍对《红楼梦》中词缀人名的英译及分析

既然《红楼梦》中的人名词缀成组成对出现,而词缀人名又含有丰富的文化含义,那么我们来看看其英译如何。笔者整理统计了杨、霍对《红楼梦》中词缀人名的英译,结果如表1 所示。

表1 《红楼梦》词缀人名群及杨译、霍译

续表

从表1 中我们可以看出,《红楼梦》中“儿”缀人名最多。对于仆役类人物的“儿”缀人名,杨氏夫妇基本采用威妥玛式音译[10],使用固定的“-erh”缀,但Hsiao-chiu(小鸠儿)例外。对于带有“儿”缀或复合词缀的太太、小姐、公子等主人类名字,杨氏夫妇只翻译了名字,没有加“-erh”缀。如Ko-ching(可儿)、Tai-yu(颦儿)、Hsifeng(凤姐儿、凤哥儿)、Chiao-ko(巧哥儿)、Master Jung(蓉哥儿)。翻译时去掉姓而只翻译名字,表现了对被称呼的人物一定程度的亲近、喜爱之情,但与原著中这些“儿”缀人名表达的亲昵、怜爱之情仍有差距。也有的表示隆重介绍人物身份,如Master Jung。极个别地方还加上了姓,如Chia Chin(芹儿),显得庄重生疏,这可能是译者的感受。如果是在对话中,杨译处理得则更加灵活,如对“颦儿”的翻译出现了第一人称“I”。有的地方则直接音译成名字,偶尔零翻译。

霍克斯翻译“儿”缀时采取现代汉语拼音音译或意译省掉“儿”音两种方法,没有区分主人和仆人的名字。汉学家兼翻译家霍克斯应该是意识到了《红楼梦》中一些名字是加缀了的,所以他的英译本中也有意尝试使用英语的词缀。第一,词尾以“y”结尾。如将五儿译为Fivey,丰儿译为Felicity,喜儿译为Happy,寿儿译为Lively,善姐译为Mercy,虽然各个译名词性不一致,有的为名词如Mercy 和Felicity,有的为形容词如Happy,Lively 等,有的可能是生造词如Fivey,但这符合了英语中人名昵称以“y”结尾的习惯(如Catherine 昵 称 可 为Cathy、Kathy、Kitty、Katy等)。第二,以“er”结尾。如:Frowner(颦儿)、Ke-er(可儿)等,但为何有时用“er”有时用“y”则好像并无规律可循。

对于四儿、五儿这两个丫鬟的名字,杨氏夫妇仍是音译,符合他们将仆役类人物的“儿”缀人名音译的原则,但未能体现排行。霍克斯将其翻译成Number Four、Fivey,略有随心所欲之嫌。毕竟这两个丫鬟的名字,都是根据他们在家里的排行而被随意所取,二人并无本质区别。

虽然译者尽力翻译了这些小名,但“儿”中包含的亲昵亲近、怜爱喜爱之意绝大部分没能体现出来。一些随意取名以方便记忆和称呼之意,讨吉利口彩之意在杨译中未能体现。但在霍译中,对讨吉利口彩的这一类“儿”缀名字全部进行了意译,兴隆、兴旺、喜庆等意味体现得较充分,译文把贾府尤其贾琏对中国民俗喜庆、兴隆、兴旺和福寿文化的追求表达得较贴切周到。与之相比,杨宪益夫妇只有在翻译“女”(鸳鸯女例外,因为有明指鸳鸯)和“郎”时才完全用了意译。

在对待“姐”缀时,杨译有的用了阐释性译法,如Hsi-feng(凤姐),用她的原名代替了含“姐”缀的称呼;
有的用意译,如Second Sister(尤二姐)、Third Sister(尤三姐);
有的用音译,如Shanchieh(善姐)、Ssu-chieh(四姐儿)。杨氏夫妇对二姐、三姐这种有排行的名字采取意译,把人名中的排行次序翻译出来,比之霍译略胜一筹。霍克斯基本全部音译,但对于不属排行的“大姐儿”名字,他采取了介绍性翻译“Xi-feng’s little girl”,对丫鬟“善姐”则采取了与丰儿类似的意译,译为“Mercy”,这是霍译比较周到的地方。善姐不善,寓其助纣为虐,帮王熙凤摧残折磨尤二姐之意,杨、霍二译自然体现不出来,但霍译的意译仍然更成功些,因为读者理解作品情节后至少可以体会出“善姐”这个名字的反讽意味。

对于“哥”缀名的翻译,杨氏夫妇较为灵活,其译文根据语境在有的地方加上了“Master”或“Your”之类的词,以显示人物的地位或称谓者对被称谓者的感情色彩。由于有“哥”缀的人名都是少奶奶、少爷、小姐,所以霍克斯全部采取了名字音译。但总的来说,两个译本都不能完全体现“哥”缀包含的称呼随意和呼叫者的心理地位等含义。

对于“小”缀人名,杨氏夫妇基本采取音译,包括用“Hsiao”音译“小”,但他们也用了“young”翻译“小舍儿”的“小”可能是考虑到了这个丫头幼时成孤儿的因素。霍克斯则仍旧采取他一贯把丫鬟仆役等次要地位人物名意译的原则,“小”缀包含的对被称呼者的喜爱、称呼的方便和平辈之间的亲近随意有部分体现。如霍克斯将“小舍儿”译为Orfie,拼写上与orphan(孤儿)相近,体现小舍儿自幼父母双亡的身世,同时“ie”作名词后缀在英语中有“小”的含义。Orfie 相当于霍克斯的创译,体现了一点对词缀“儿”和“小”的模仿,正如五儿的意译“Fivey”。而“小鹊”的霍译(Magpie:鹊属鸟,尤指喜鹊)简直就是妙手偶得,浑然天成了。小螺的霍译Periwikkle,实际上无此单词,但periwinkle 有“玉黍螺”之意。

对于“薛老大、老二、老三”,杨氏夫妇直译人物名字或者零翻译。霍克斯要么加“Cousin”,要么漏译,要么音译加直译。对于“薛老大”的翻译,笔者认为杨译译出全名更佳,因为“Cousin Xue”在其他语境下,也可指薛宝钗甚至薛宝琴、薛蝌,有引起歧义之嫌。另外,这几个名字中包含的人物的排行显然都没有翻译出来。

对“奴”缀人名,杨氏夫妇采取了音译或者音译加注,霍克斯采取了意译,但“雄奴”的意义,霍克斯显然没翻译出来。另外,“奴”缀的卑贱粗鄙,“以毒攻毒”避邪免灾的文化意义也不能体现。

对“官”缀名,杨氏夫妇一如既往,全部音译。霍克斯对十二戏子采用法语词进行翻译,但对蒋玉涵的小名“琪官”则采用了不同的翻译方法,以示蒋玉涵尽管也是戏子,但跟玉官她们不是一个群体,而且霍克斯还对琪官这一名字进行了解释:是个stage name(舞台上的艺名)。藕官、豆官这些戏子则只有一个名字。对于多官,霍克斯采取音译法,并解释了“多”只是个姓(surname)。所以,霍克斯对这些“官”缀的人物身份和地位是分辨得非常清楚的。而杨译把这三类“官”缀的人全部同样处理,势必让英语读者莫名其妙,更不提理解“官”缀的文化含义。

对“冷二郎”和“薄命郎”的英译,霍译要优于杨译,因为杨氏夫妇把词缀“郎”译成“man”,显然不如霍克斯译成“young man”体现出柳湘莲和冯渊是年轻人的年纪信息。

对“苦尤娘”,杨氏夫妇意译加音译为“Second Sister You”,显然没有表达出作者对小说人物尤二姐的爱怜心理。霍克斯仍旧音译为“Er-jie”,更不见有任何感情色彩。杨、霍两种译法都没有传递出作者通过改变作品中人名凸显出来的心理变化和对尤二姐悲剧命运的预告意义。

(三)对具体语境中词缀人名英译的分析

在具体的语境中,杨、霍二位译者对词缀人名有些具体的翻译:

(1)贾母笑道:“我的这三丫头却好,只有两个玉儿可恶。”因说:“回来吃醉了,咱们偏往他们屋里闹去。”[3]389

杨译:“Yes, my third grand-daughter’s good that

way,” said the old lady. “It’s Tai-yu and Pao-yu who are so pernickety. On our way back, when we’re tipsy, we must go there just to annoy them.”[8]592

霍译:“Oh, my little Tan is all right,”said Gran

dmother Jia. “It’s those two Yus who are so detestable. We shall go and brawl in their rooms later on when we are drunk!”[9]423

贾母将宝玉和黛玉合称“两个玉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杨译把两个玉儿全名翻译了出来,属于阐释译法。虽然指代非常清楚明白,但贾母对宝玉和黛玉的喜爱之情已不见踪影。霍译的“two Yus”是直译,表达出了贾母对孙子宝玉和外孙女黛玉的感情,对推动《红楼梦》宝黛爱情和故事情节是有帮助的。

(2)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教导我,姐姐不饶我,还求谁去?”[3]408

杨译:“Forgive me, dear cousin,”pleaded Taiyu giggling. “I’m too young to know the right way to talk; but you, dear as an elder sister to me, can teach me. If you won’t forgive me, who else can I turn to?”[8]V2-28

霍 译:“Oh, please coz, forgive me!”Dai-yu pleaded.“Little Frowner is younger than you and doesn’t know any better. You should teach me how to be good. If you won’t be nice to me, who else can I turn to?”[9]451

黛玉根据宝钗对她的称呼自称“颦儿”以示弱,话中有话,一语双关,求得怜爱庇护。体现了黛玉的机智伶俐,古灵精怪。但杨氏夫妇把黛玉的自称“颦儿”译作“I”显然失去了这些含义。霍克斯不仅直译“颦儿”,还加了一个更示弱更求关爱的“Little”,愈加体现了黛玉的古灵精怪、顽皮可爱,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霍克斯深深领悟了原小说人物神韵。

(3)(贾母)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又向尤氏道:“我吃了,你就来吃了罢。”[3]709

杨译:She also had a bowl of bamboo-shoots and a dish of salted raccoon sent to Tai-yu and Pao-yu, and another bowl of meat sent to Chia Lan. Then she urged Madam Yu to come and eat.[8]V2-599

霍译:“And this is for Patience.”She turned to You-shi. “I’ve finished. Now you can eat.”[9]791

关于贾母对黛玉和宝玉的偏爱,杨氏夫妇似乎历来是不领情的,贾母此处对重孙子贾兰的亲昵,杨氏夫妇也视若无睹,只是规规矩矩地把原著中对几个人物的爱称小名译成了“Dai-yu,Pao-yu 和Chia Lan”。原作者对贾母心理及情感描画的细腻贴切在杨译中显然没能体现出来。霍克斯甚至将黛玉、宝玉和贾兰的名字全部省译、误译成平儿的名字,与原文相去甚远,可能是译者把“颦儿”看成了“平儿”,此处纰漏较大。

(4)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子,又像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3]306

杨译:“Can this be another absurd maid come to bury flowers like Tai-yu? He wondered in some amusement. If so, she’s ‘TungShih imitating Hsi Shih’, which isn’t original but rather tiresome.”[8]v1-446

霍译:“Can this be some silly maid come here to bury flowers like Frowner?” he wondered. He was reminded of Zhuang-zi’s story of the beautiful Xishi’s ugly neighbor, whose endeavors to imitate the little frown that made Xi-shi captivating produced an aspect so hideous that people ran from her in terror. The recollection of it made him smile. “This is‘imitating the Frowner’with a vengeance,”he thought,“If that is really what she is doing. Not merely unoriginal, but downright disgusting!”[9]313

宝玉极少对黛玉以“颦儿”相称,此处杨氏仍旧把词缀小名还原译成“Tai-yu”。这个译法抹掉了宝玉在金钏儿事件后对黛玉更深一层亲近的心理描写,何况,后面“东施效颦”的“颦”也无法生动地表达出来。霍克斯按照以他往的方法把“颦儿”意译成了“Frowner”,并对“东施效颦”进行了详细解释,宝玉给黛玉送的这个表字“颦”的霍译Frowner 与后面的成语 “imitating the Frowner”更加生动形象地衔接起来。杨氏夫妇对黛玉表字含儿缀的昵称的音译显然远远不及霍译的高超。

(5)那秦钟便只跟着凤姐、宝玉,一时到了水月庵,净虚带领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迎接……凤姐等来至净室、更衣净手毕,因见智能儿越发长高了,模样儿越发出息了……且说秦钟、宝玉二人正在殿上玩耍,因见智能过来,宝玉笑道:“能儿来了。”[3]297

杨译:They were met at the convent gate by Abbess Chih-hsu and two novices, Chih-shan and Chih-neng.

[8]205(后出现者皆为Chih-neng。)

霍译:They soon arrived at the priory and were met by Euergesia, who had brought her two little disciples Benevolentia and Sapientia to welcome them. Emerging refreshed, she observed how much taller Sapientia had grown and how radiantly good-looking. Qin Zhong and Bao-yu were amusing themselves in the main hall of the priory when Sapientia happened to pass through. “Here’s Sappy,” said Bao-yu with a meaningful smile.[9]140

杨氏夫妇自始至终都将智能和智能儿译为“Chih-neng”,无视原文的描述语气;
霍克斯在叙述中将智能和智能儿都译为“Sapientia”,只在对话中将宝玉对她的昵称“能儿”译为了“Sappy”,突出了宝玉对下人的平等相待和亲昵。这里显然霍译更符合原著中词缀人名使用者的感情色彩和心理刻画。

《红楼梦》中词缀人名繁多,文化含义较丰富。翻译时要关照英语读者对原文本的理解,这对译者本身已具有一定的挑战。如果再希望译者能把这些词缀人名的身份地位介绍清楚明白,则更不易。但若译者抱着对英语读者完全负责任的态度,严密关注细节,也是可以翻译得更好的。针对本文所提到的十个人名缀词,在霍克斯对主人名音译和仆人名意译的基础上,特建议英译如下:

(一)“儿”与“女”缀

由于“儿”缀人名最多,可分几类来英译处理。(1)人名后统一以“y”结尾作尾缀。可将贾琏的八个“儿”缀小厮翻译得一致。建议把丰儿译成Plenty,喜儿仍译为Happy,兴儿译成Felicity,旺儿为Joy,隆儿为Wealthy,庆儿为Lucky,寿儿为Longevity,昭儿为Shiny。这样一来,读者至少从英译名可以看出这些人具有一样的身份地位,是个群体。又因为这些中文名有的突出动作如丰儿、庆儿、兴儿、旺儿,有的突出形容词意义,如喜儿、隆儿、寿儿,所以,对应的英译名有的是名词,有的是形容词,也很好理解。(2)加y。根据智能儿被译为Sappy,蝉姐儿和蝉儿被译为Ciggy,五儿被英译成Fivey,建议将四儿英译成Foury。霍克斯将四儿译成Number Four,有两个单词三个音节,作为名字显得有点冗长。(3)建议将“痴情女”译成“infatuated love lady”,“慕雅女”译成“The Poetry Enthusiasm maid”。用lady 和maid 来翻译同样的词缀“女”,是因为毕竟黛玉是千金小姐,香菱在薛家只是婢女,也突出了香菱虽然身为婢女,却依然有一颗羡慕仰慕追求风雅的诗心,映照了小说开头她出身于书香门第甄士隐府的背景。译名虽然较长,但因为“痴情女”和“慕雅女”在原文中不作为直接称谓,只是作者的感叹性描述,所以,这样的英译也是可行的。

(二)“郎”和“娘”缀

(1)建议将柳二郎译为the second Gentleman Liu。曹雪芹既然称呼柳湘莲为柳二郎和冷二郎,说明柳湘莲在家应该是排行第二。既然不止一次出现排行,所以可以考虑英译出现second 一词。苦尤娘可译为miserable Lady You。郎缀和娘缀在原文中成组成对出现,Gentleman 和Lady 在英语中也是成组成对的,所以,这样的英译正好与原文的文化功能对等。(2)吴大娘可仿照对其他“大娘”的译法,译成“Mrs Wu”。笔者仔细查阅了《红楼梦》前后章节,没发现吴大娘与周大娘、林大娘、朱大娘差别特别大的地方,想来霍克斯是疏忽了这个人名,翻译时比较随意造成。

(三)“老”和“小”缀

(1)杨氏夫妇和霍克斯对薛老大、老二、老三这几个“老”缀人名要么漏译要么零翻译,要么释译(如杨译Hsueh Pan、Huan 霍译Cousin Xue、Huan),丢失了原著中人物的心理活动和人物关系的微妙变化描写。其实,仔细思考和琢磨,它们的英译也是可以改进完善的。我们可以将“老”译为“Senior(年长的)”简写为“Sr.”,因为这几个昵称中虽然有“老”,但已不表达年长年幼之分,所以,我们可以将薛老大译为“Pan Sr.”,老二译为“Lian Sr.”,老三译为“Huan Sr.”。(2)根据-ie 为英语人名昵称的后缀这一语言现象(Grace-Gracie,Agnes-Aggie 等[11]),也根据小舍儿的英译是“Orfie”,小鹊的英译是“Magpie”,建议将“小螺”译成“Periwinkie”,将小红译为“Crimsonie”,将小燕译为“Swollowie”,小鸠儿译为“Turtledovie”。这样既表达了该人名所包含的指示意义(螺、红、燕、鹊、鸠),也体现出了她们拥有相同的人名后缀“儿”,属于同一社会阶层,具有相同的身份地位。既表达了文化含义又符合英语人名昵称的规律,可谓一举三得。

如上所述,《红楼梦》中的词缀人名虽然多是昵称小名,但也含有丰富的文化含义,对此,杨、霍两位译家没有重视。不管对于哪类人名,杨氏夫妇基本一致采取了威托玛式的拼音方法音译,此处的词缀人名译法也不例外,除几个“大娘”、含“女”缀和“郎”缀的几个名字之外。而这几个名字可认为是作者曹雪芹对这几个人物的爱称。霍克斯仍把主人名和仆役类人名分开翻译,对主人类词缀人名采取音译,对黛玉昵称“颦儿”除外,可能由于“颦”是宝玉给黛玉取的“字”?不得而知。他对仆役类词缀人名基本全部采取意译法。但由于人名词缀种类较多,霍克斯并没有加以区分,虽然他有翻译得很巧妙之处,但对于词缀人名群的翻译总体较为随意,英语读者仍旧不可能体会到曹雪芹对这些不同缀名群体的刻意区别和细致安排,从而也就体会不到这些词缀人名所蕴含的文化意义,捕捉不到称呼者对这些人物的心理情感变化、心理期待等心理活动,这样势必影响他们对这部伟大文学文化巨著的理解和鉴赏,这不能不说是件遗憾的事情。小名、昵称、爱称与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有着密切的联系[12],对于文化传统、风俗习惯和语言文字体系天差地别的两个民族,要想做好对译,的确是旬月踌躇,亦恐为事倍功半之苦差。但若时间精力充裕,仔细把玩,精雕细琢,效果见佳,也不失为译坛乐事。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另外,词缀人名即小名昵称虽非大名学名,也不像字号文化古意幽深,但从古至今,也从未走下过人名文化这一大讲坛。例如:谭嗣同小名“七儿”“七和尚”,张作霖小名“老疙瘩”,蔡元培小名“阿培”,蔡锷“虎儿”,毛泽东“石三伢子”,毛泽建“菊妹子”等[13]含了词缀的名人名家小名,这些我们在电视剧电影中都经常见到。现当代文学小说和网络小说甚至聊天对话中,小名、昵称、爱称也比比皆是。例如鲁迅的短篇小说《药》里的小栓,姓华名栓;
瑜儿即夏瑜。杨沫的《青春之歌》中魏三伯称呼自己的孙子小名“狗儿”“小狗儿”,自己儿媳妇为“狗儿娘”。如果不重视和完善这些词缀人名的英译,英语读者将无法领略和体会许多微妙生动的乐趣,中国文学作品中的诸多文化韵味和关系意蕴也无法在译文中得到贴切的表达,这毫无疑问将影响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步伐。笔者真切希望自己的翻译建议能为词缀人名的英译提供些许启示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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