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中的“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

□范癑

2017年11月,由美国迪士尼和皮克斯动画工作室联合打造的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一经上映便获得了无数好评,仅在中国内地就斩获了12.2亿元票房,跃进当年内地票房前十,也是前十中唯一的一部动画电影。除了票房的成功之外,《寻梦环游记》还捧回了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动画长片奖。三年后,另一部由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出品的《心灵奇旅》,在疫情的影响下仍获得了3.7亿元票房,并获得了第48届安妮奖最佳动画长片。观看这两部影片后,笔者发现二者除了都有视听效果的精彩呈现外,似乎还有其他某些共同之处——对“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成功建构。

“第二世界”是由英国作家托尔金在他的著作《论仙境故事》中提出的概念,也称“架空世界”。“第二世界”是指奇幻作家创造的脱离现实经验世界的文本世界,它是相对于我们现实存在的“第一世界”而言的,是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无关的幻想世界,包含许多现实世界没有但“仙境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生物,比如精灵。托尔金在《托尔金的读者》中表示:“真实的情况是故事的创造者应该是一个成功的‘次创造者’。他创造了一个人们思想能够进入的‘第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叙述就是真实:符合现实世界的法则。”在理解了“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后可以发现,这个概念其实在动画电影中早就有所体现。1951年上映的依据同名小说改编的动画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可以算得上是最早体现出“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概念的影片。主人公爱丽丝因偶然掉进一个树洞,来到了一个如同仙境般的“第二世界”——“地下世界”。继此之后,《千与千寻》《僵尸新娘》《鬼妈妈》等一系列长片动画电影都遵循了此种创作模式。但笔者查阅了相关文献后发现,对“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理论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学领域,例如对奇幻小说中“第二世界”构建意义研究,对“第二世界”细节描写的艺术研究等等,但对“第二世界”在电影领域中的研究只有零星几篇。“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概念如何运用在电影研究中,对此概念的研究对当前的动画电影有何意义。这些问题的解答都对动画电影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相对于“第二世界”而言,对“第一世界”的梳理是研究中常常会忽视的一个环节,这是因为“第一世界”即现实世界,是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的“经济基础”。在查阅相关资料后发现学者通常把研究重点放在“第二世界”上,但笔者认为研究“第一世界”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第二世界”的存在是相对于“第一世界”而言的,换句话说,正是有了“第一世界”才会有“第二世界”。“第一世界”是基础的,也是关键的。

“第一世界”的视觉建构。“动画之美,首先来自于对图像的操作和掌控。”与真人电影不同,动画电影的视觉建构因不受演员、场地、道具的限制,在塑造上更加自由。“第一世界”的建构在视觉上呈现出以下特点:第一是根植于现实。虽然动画电影具有高度的虚拟性,但在对“第一世界”的视觉建构上具备很强的现实意义。“第一世界”往往取材于现实生活,仅做一些艺术上的加工和凝练,例如《千与千寻》中主人公千寻生活的“第一世界”虽在影片中出现的较少,但可以看出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在影片开头处,一家人开车经过新搬入的小城镇,路边有绿茵茵的树木、弯曲的环山公路和建在山上五颜六色的房屋。这种视觉设计与日本现实生活中的街景十分类似,在色彩上也遵循了宫崎骏较为写实的风格。第二是涉及场景种类众多。《寻梦环游记》中的“第一世界”涉及的灵感来源于墨西哥,影片由一系列剪纸开场,在居民区的中心、大街小巷上都挂满了这些五彩斑斓、极具民族风格的剪纸,打破了人们对亡灵节恐怖紧张的认识,真实还原了墨西哥亡灵节的场景。《心灵奇旅》中的“第一世界”则是纽约的真实写照,片中围绕主人公的足迹高度还原了纽约的公寓、地铁、酒吧、街道、商店等一系列街景。选取作为爵士之都的纽约作为“第一世界”,既凸显了主人公热爱爵士乐的特点,又为后续叙事做好了铺垫。

“第一世界”的人物建构。“在叙述艺术中,以生命力为表现特征的‘人物’则是最活跃的构成要素,占据着故事世界的中心位置。”在动画电影中,主人公往往在“第一世界”中出现,从本质上而言,是主人公创造了其他人物。首先,“第一世界”中的主人公往往有某种突出的、定性的性格特征。主人公作为动画电影叙事的核心,有着驱动叙事的天然使命,所以“第一世界”中的主人公必然具备某种能推动故事发展的性格。在《寻梦环游记》和《心灵奇旅》这两部动画中,这种性格体现为主人公对音乐的狂热追求。前者中的米格尔出生在一个视音乐为怪物的制鞋家族,一家人都希望他早点继承家业,但他却疯狂地热爱音乐、热爱歌唱。后者中的乔伊看似离音乐更进一步——他是一名中学音乐老师,但他仍对在纽约最好的爵士俱乐部演奏十分执着。正是主人公对梦想近乎偏执的追求,才引起了一系列故事的发生。其次,多为“圆形人物”。“圆形人物”又称“浑圆人物”,它是相对“扁平人物”而言的。“扁平人物”虽然具备较高的辨识度,但往往也会失去一部分真实性。以《鬼妈妈》的主人公小女孩卡洛琳为例,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圆形人物”。在影片中,她机智又勇敢,不仅拯救了自己,还拯救了真正的爸爸妈妈,但不能忽视的是,她是一个讨厌父母管教、爱吃零食、毛手毛脚的女孩。正是这种优缺点的兼具才使卡洛琳这个人物格外地完整和真实。

“第二世界”在影片中既承担着拓展叙事空间的作用,又是体现影片二元对立性的场所。与“第一世界”相比,“第二世界”在塑造上更加随意和自由,不受现实世界的约束,呈现出高度的假定性。但仔细分析后可以发现,这种假定性始终是以现实世界为原型的,只是不同作品对现实世界的还原度不同。

“第二世界”的规则建构。“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最本质的不同就体现在规则的建构上。“第一世界”往往和现实生活类似,具有制度化、服从性、强制性的特点,但“第二世界”却表现出颠覆性。例如在《鬼妈妈》中,凯洛琳在“第一世界”中不听话时受到的惩罚只是父亲或母亲的简单责怪,而在“第二世界”中,她稍不顺从“鬼妈妈”可能就要面临失去眼睛的惩罚。《千与千寻》中主人公千寻的父母也仅仅是贪吃就被变成了待宰的肥猪。与表层的颠覆性相比,“第二世界”的规则建构实际上是一种真实而有节制的颠覆性。影片《千与千寻》中的“油屋”可以说把现实世界的规则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油屋”中权力的中心属于汤婆婆,在她的统领下,“油屋”不仅制度鲜明,还运行得井然有序。“油屋”里的员工每天白天休息,当傍晚油屋掌灯时则起床工作,无论是负责接待的蛙男还是为神灵沐浴的侍女,抑或是为客人们烹饪菜肴的厨师,每一个岗位上的员工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地工作着。他们小心谨慎、人人自危,对汤婆婆的指令绝对服从,生怕自己变成待宰的猪。这种规则的建构与日本社会十分类似,因日本资源稀少每个人都需要为公司拼命工作,怕稍有不慎就面对着失业的困境。

“第二世界”的场景建构。“一个场景即是一个缩微故事——在一个统一或连续的时空中,通过冲突而表现出来转折人物生活中符合着价值的情景的一个动作。”场景的建构对于“第二世界”来说十分关键,除了决定故事的发生环境,甚至能决定故事的走向。场景的建构最突出的特点是意象化,《寻梦环游记》中的“第二世界”——“亡灵世界”体现出鲜明的意象化。毫无疑问,“亡灵世界”是《寻梦环游记》中最令人难忘,也是全片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尤其是“亡灵海关”的建构。海关场景设计的规则是若人类社会没有摆放亡灵的照片,则该亡灵就不能出关,甚至还会对亡灵随身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除此之外,无论是亡灵世界中出现的古老庙宇,还是具有西班牙殖民时期特征的建筑都极大地丰富了亡灵城的视觉意象与文化内涵。在《千与千寻》中,“第二世界”的故事场景不再是宫崎骏电影中经常出现的日式森林或现代化的城市,而是设计了一个旧时的日本“油屋”。“油屋”具有日本古代典型的城堡式风格,在外形上具备日本传统建筑的特点:亮红的墙面、绿色的屋顶、三角的尖顶等,给人一种对称、严肃、压抑的感受。这种建构一方面立足于日本的历史和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具有特殊的意象化。“油屋”是权势与奢华的象征,隐喻了当今物欲横流的日本世俗社会。

“第二世界”的人物建构。“第二世界”的人物在建构上首先具有功能性,功能性人物是指作品中依附于情节而存在,并且推动情节的发展和演变的人物。《心灵奇旅》中“第二世界”中的二十二就是典型的功能性人物,二十二是“生之来处”的一个小灵魂。与其他小灵魂不同,二十二始终没有获得自己的“spark”,他对一切都无法产生兴趣,尤其讨厌去往地球,因此还气走了无数导师。这种功能性人物的建构首先能衬托出主要角色乔伊。与二十二相比,乔伊是一个热爱生活、有着梦想与爱好并为此执着的人。动画片的主要属性仍离不开娱乐性,功能性人物的塑造往往能为影片增添许多喜剧效果,例如二十二对一系列导师的挑衅以及二十二刚来到地球时的好奇都是影片的重要笑点。此外,功能性人物在和主要人物的互动中能够进一步完善影片结构,升华影片主题。若影片单纯描述主人公乔伊的“第二世界”之旅,不仅与皮克斯上部作品《寻梦环游记》有相同之处,还会使影片叙事单一,缺少深度。正是在乔伊和二十二的相互改变的过程中,故事才不断被充盈,也使观众能更好地思考生命的意义。其次,“第二世界”的人物建构还显示出“符号化”,《千与千寻》中的无脸男就是符号的象征。尽管影片中“第二世界”里的人物塑造得奇形怪状,但基本上都保留了与人类的相似之处,无脸男却是个例外。他始终带着白色面具,使人看不清他的五官和情绪的变动,连走路都像个漂浮的幽灵。这种符号化的塑造与人类社会中的部分人有共同之处——习惯戴着面具保护自己,久而久之却也丢失了自我。

“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转换方式是最能体现导演心思的一个部分,描绘“第二世界”的导演总能使两个乍看起来无法调和的空间实现合并。如果两个世界的联结方式上没有处理好,就会让影片显得滑稽又可笑,失去信服力,也自然很难让观众产生代入感。

“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的实物转换。“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常使用的空间转换方式就是实物转换,比如影片中的一个道具或一个通道。“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并置,中间需要有一神奇通道,两个世界之间存在着一个性质像门的入口,或者与入口相似的媒介。在《鬼妈妈》中,联结“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是主人公凯洛琳因为太过无聊而发现的新家的门后面存在一个秘密通道,爬过这个通道后她来到了“第二世界”。在《僵尸新娘》中,维克多在婚礼前夕排练结婚宣言,因太过投入而把戒指套入小树林中一颗神似手指的树枝,这才误入了欢乐的“死人世界”。《心灵奇旅》中则表现为乔伊误坠落纽约街道中的一个下水道,下水道把他带到了“生之来处”,这才开启了他的“第二世界”之旅。《寻梦环游记》中米格尔为了在广场上进行音乐表演而去偷了吉他,又在万寿菊的作用下穿越到了“第二世界”,后来米格尔也是在万寿菊的花瓣中重返到“第一世界”。

“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的情感转换。除了客观存在的物体能够实现“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的转换外,情感却是动画电影中较少出现但又十分别致的转换方式。《寻梦环游记》就同时兼具实物转换和情感转换。除了万寿菊外,记忆也是勾连两个世界的道具。在《寻梦环游记》的设定中,记忆是活着的人和亡灵之间的联系,是跨越生死的永恒联结。如果亡灵的照片没有被人类世界的亲人供奉,亡灵就无法出关,无法走上由万寿菊组成的花瓣桥。这种建构也再次强调了影片的主题: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在影片末尾处,米格尔的曾祖母Coco终凭借主题曲Remember me唤起了对父亲的记忆,使父亲不会在“亡灵世界”消失。这种颇具哲学化的设置既是对人类生死的终极思考,也是对人类情感的回归。与实物转换相比,情感转换的方式更加自然,也更容易表达影片的主旨。

影视既来源于生活又超脱于现实,现实生活这个“第一世界”再现了故事的产生、演变与结果;
但在局限的生活处境之外,人们一直都对精神生活、梦境世界有着强烈的寄托与追溯。毋庸置疑的是,“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成功构建不仅拓展了动画电影的叙事空间,也再次引发了人们对影视中虚实处理的思考。无论如何,动画电影始终在慰藉着每一个相信童话的人的心,而对“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塑造,就是最好的慰藉方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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