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论文：原始农业的主要耕作方法是“刀耕火种”吗
口杨春华
（吴江市高级中学，江苏吴江215200）
从人类历史的进程来看，农业的出现，无疑是人类生活方式的一次“革命”，与“工业革命”一样，指向并推进着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从世界范围来看，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也是农业起源中心之一，距今七八千年时，中国原始农业已相当发达。
那么，发达的中国古代农业，采用什么样的耕作方法？
按人教版历史必修2教材的表述，那时的耕作方法是“先用石刀、石斧把树木砍倒，晒干后放火焚烧，然后再用石犁翻土播种。土地耕种一两年后，地力下降，为了寻找肥沃的土地，人们不得不经常迁徙”。意思是说，用石刀、石斧把树木砍倒、晒干、焚烧，属“砍烧法”，目的在于通过焚烧地面上的植被，以增加作物生长必要的“肥料”；而随着土地的耕种，“地力下降”，在这种情况之下，寻找“肥沃的土地”成为人类生存和维持生计的必需，因此“不得不经常迁徙”，表现为“游耕制”。从以上逻辑似不难得出结论：原始农耕的方法，主要是“刀耕火种”。
农业革命催生人类崭新的生活，是人类长期耕耘树艺、胼手胝足，与所处的自然生态环境交互作用之产物。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培植水稻和粟的国家，“北方以粟为主，南方以水稻为主”的区域特色早在新石器时代已经确立。问题是，中国南北不同地区的原始农业采用的主要耕作方法是否均为“刀耕火种”？
著名美籍华裔考古学家张光直先生比较注意中国东南沿海的水田稻作农业，以之为中国农业的典型代表，其耕作方式以“火耕水耨”为特征。张光直认为，中国原始农业的主要困难在于土壤肥力不足，需实行轮作，每年春播时需开垦长满荒草的土地，因此为“刀耕火种”式农业。
这一看法，遭到了另一位著名美籍华裔历史学家何炳棣先生的强烈质疑。如张光直先生在1994年说过：从公元前l万年到公元前3千年这一段时间里，要了解区域文化的特征，先要了解它的生态环境。何先生的论述正是始于上古华北的自然环境——黄土地带，其贡献首先在于把华北黄土高原地区与东南沿海稻作地区加以区分，重点研究北方“旱作农业”的起源，“由黄土成因，主要黄土地层、土壤、古动物群、古植被多方面科学研究结果来看，黄土是长期干旱自然环境下形成的。……惟有把握住这一最基本的地质史上的自然现象，我们才能较深刻地了解我国黄土区域农业的起源与其特征。”以粟、黍、稷为主的异常耐旱的小米群构成了北方作物系统，又与黄土的物理化学性能密切相关，何炳棣先生引介了20世纪初美国地质学家庞波里（RaphaelPumpelly）的观察和综述：“它（黄土）的肥力似乎是无穷无竭。这种性能，……一是由于它的深度和土质的均匀；一是由于土层中累年堆积、业已腐烂了的植物残体，而后通过毛细管作用，把土壤中多种矿质吸到地面；一是由于亚欧大陆内地风沙不时仍在形成新的堆积。……”[4]409
黄土质地松匀，土壤中的矿质大体经久都不流失，因此基本肥力也长期不丧失。黄土有“自我加肥”的性能，即不存在“土壤肥力不足”的困难，因此，并无迁徙、游耕以寻找“肥沃的土地”的必要。
按科学家的臆测，华北黄土区农耕的枢纽问题是保持土壤中的“水分”，而不是“肥力”的递减。游耕制一般出现在热带及多雨区，而经典的游耕制需要每年实耕“八倍”左右的土地。从考古发掘来看，陕西渭水流域沿诸小河两岸仰韶文化遗址分布之密集，同样可以证明华北原始农业不但不是游耕，自始即是自我延续的村落“定居农业”。何况，家畜与农业相互依存，其时饲养的多为杂食、圈养的猪，需漫游草地的牛、羊较少，从一个侧面表明难以实行“长期”轮作的经典游耕制。
当然，由于土壤湿度不够，仰韶耕作者也施行短期轮作，但华北远古农夫最多需要每年实耕“三倍”的土地，内中有些土地可以一年耕作，二年休耕；有些土地可以连续两年耕作，一年休耕；有些保持水分陛能较好的黄土，可以连年耕作，基本上不需要休耕。我国古籍《尔雅·释地》中的“田，一岁日茁，二岁日新田，三岁日畲”就反映出一个短期三年的轮耕制；《周礼·大司徒》所言授田之制：“不易之地，家百亩，一易之地，家二百亩，再易之地，家三百亩”，更证明至多三年轮耕周期的正确。综合来看，整个黄土地区不可能具备实行长期轮作所必要的“土地面积”。
笔者无意也无能全面评说张、何二位先生的学术观点。然而，结合何炳棣先生的质疑与辩驳，以及综合生态环境、考古遗址、科学原理及古代文献的细致论证，可以充分证明一点：华北黄土地区的原始耕作方式绝非一般意义上大家一致认为的以游耕、砍烧为基本特征的“刀耕火种”。因此，人教版历史教材必修2在已明确史前中国已产生南北稻粟两种不同的农作系统的情况下，仍“笼统”地认为“原始农业采用的主要耕作方法是刀耕火种”的说法，显然不能成立。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自古以农立国，中国的国运与三农问题即农民、农业、农村结成不解之缘，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然而，中国国情复杂，幅员辽阔，尤其地区之间政治、经济发展存在不平衡性，物产资源、物质生活、风土人情也就明显具有不同的地区色彩，不同地区施行不同的耕作方式，应该是就地开发、因地制宜的产物，充分展现出古代中国人民的生存技巧和生活智慧，这些应引起教材编者的充分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