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民主、人民民主、党治民主——当代中国本土民主的由来

广义民主、人民民主、党治民主——当代中国本土民主的由来
  
  作者/储建国

  摘要:当代中国存在一种本土民主的观念,这种观念经过了从理想到实践,从革命到建设的演变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民主观念依次呈现为三种类型,即作为理想原初形态的广义民主,作为开国政治承诺的人民民主,以及作为现实变通选择的党治民主。广义民主其实就是“自由人的联合体”,那是一种没有国家暴力的,完全自由、平等的联合体,这只能作为一种终极的理想而存在。人民民主是中国共产党人在革命年代创造的民主观念,意味着各阶层人民联合起来,通过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来过一种更高级的民主生活。但这种民主存在操作上的困难,实践中的解决方式是强调先进分子的领导。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人民民主成为需要实现的目标,现实中运行的则是另一种民主,那就是党治民主。在党治民主中,有各种不同的民主内容,如确认民主、咨询民主、维权民主、问责民主等,它们都是执政党治理国家的辅助性工具。从党治民主到人民民主,是一种性质上的变化,意味着人民在民主生活中的主体性地位不断增强,在目前的阶段主要表现为激活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过程。
  
  关键词:民主;广义民主;人民民主;党治民主
  
  中图分类号:D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11)11-0026-07
  
  过去的一个世纪,人类的政治生活发生了两个重要的变化:一是民主成为普遍的追求,成为衡量一个国家的政治是否文明的压倒性标准;二是民主的内涵被压缩,一种狭义的民主观在全球性话语中占据了主导地位。中国的治理者对此既满意又不满意,试图发展出具有本土特色的民主观念和实践。这项工作面临的一个困境是,在进行中国式民主表述时,规范性论断与经验性事实之间存在很大的落差,很难给出逻辑一致性的解释。西方人也是在这种落差中走过来的,那些坚持理想标准的人与坚持现实标准的人之间总是存在争论。熊彼特的竞争性选举定义代表着现实的狭义民主观取得了某种胜利,但它舍弃了民主理想中的很多东西。中国主流的民主观也经历了从理想到现实的修正过程。理解这个过程,可以有两种线路,一是从规范性承诺出发,观察它在经验中的变通,二是从经验性事实出发,观察其中所体现出的规范性内容。两种思路或许会产生殊途同归的效果,但常常产生研究结论上的差异。本文采取前一种线路,因为当代中国本土民主的主要内容是在规范性理想的激励下创造出来,然后在现实的运作中加以变通的。在这种过程中,我们可以分辨出三种民主形式,即作为理想原初形态的广义民主,作为开国政治承诺的人民民主,以及作为现实变通选择的党治民主,并且对党治民主向人民民主的转型作一初步的描述。
  
  一、广义民主:理想的原初形态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句话至少说出了当代中国民主政治形成的部分秘密。尽管中国共产党人是充满创造力的一群人,但他们是在这个主义所唤起的理想激情中,在它所设定的目标指导下来完成民主革命的。因此,要理解当代中国的主流民主观念,首先回归到马克思、恩格斯所描绘的民主理想是合适的。
  
  马克思治学的目标是寻求人类的解放之道,而其解放哲学的伦理基础恰恰就是民主。①马克思是在批评当时西方现实民主生活的基础上来阐发自己的民主理想的。他认为自己的民主理想不是纯粹精神的产物,而是从活生生的人类实践中提炼出来的。然而,当时的实践给予他的多是负面印象,难以直接供给他民主理想。他那充满想象力的描述来自人类原始民主生活的激发。
  
  人类最初的群体生活像谜一样困扰着现代人,也像光一样照射着现代人。马克思、恩格斯认为那种生活是一种朴素的民主生活,氏族成员共同议事,推举有经验的长者来主事,没有阶级,没有国家。雅典民主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氏族民主生活在城邦国家的保存或转型。也正是从这种古代民主经验中,马克思发现了人类本真的生活状态,或者本真的民主状态。有了这种历史上的本真状态作基础,而不是纯粹精神为基础,马克思才有根据对后来文明社会中的“异化状态”进行批评,才能设想如何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复归那种状态。原始社会提供了民主本真状态的素描,但其他丰富的元素有待于人类在创造性社会生活中不断添加进来,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则通过这种生活不断地通往自由而全面的发展。马克思认为未来的社会“将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复活,但却是在更高级形式上的复活”②。只有充分地理解马克思的古典情怀,才能够理解他所憧憬的未来社会的民主性质,也才能够理解他为什么对当时流行的民主概念大加批判。在马克思看来,在当时的现实中,以国家为基础的民主是一种假象,其背后是某个阶级的统治。如果将国家视为政治的核心,那么所谓政治的民主就是国家的民主,马克思、恩格斯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真正的民主。所以他当时支持“社会民主”概念,以区别于以国家为基础的民主概念。如果说以国家为基础的民主为狭义民主,那么马克思、恩格斯所支持的“社会民主”就是一种广义的民主。刘德厚在《广义政治论》一书中用“社会政治”的概念来概括这样一种民主状态,认为“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民主’思想同我们所称的‘社会政治’,在其基本含义上是完全相通的”③。
  
  这种民主是阶级和国家消亡后,人类以“自由人联合体”的形式对社会公共事务进行管理。如果说这时候还存在政治的话,那是一种广义的政治,“政治将会以一种非暴力的、公众权威的形式存在。它对社会的管理有两大特征:一是社会大众全员性参与;二是依靠非暴力强制的公共权威影响力组织社会。在这种新的社会条件下,人类的基本生存方式、劳动方式、管理方式,都将发生同当今根本不同的革命性的历史变革。人类政治生活中的强制性将为自由人的高度自觉性和高度社会化所代替。”④
  
  这种非国家的高度社会化的民主,意味着这样一些内容:第一,国家与社会的界限已经消失,或者说国家融入社会之中。第二,作为劳动者的人民能够通过自由协作的方式来支配社会力量。第三,人民通过独立自主的投票和轮流管理等来组织公共生活。第四,这样一种自由协作的组织生活所需要的经济基础是生产资料公有制。第五,生产力高度发展,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如果像林肯那样将民主理解为“民有”、“民治”与“民享”,那么,所有这些表述都属于民主的内容,因为那是一种彻底的由全体社会成员共同地拥有、治理和享用的状态。如果只是把民主理解为“民治”,那么只有第二、第三项属于民主的内容,其他几项都属于民主的条件。多数学者是在后一种意义上来使用“民主”概念的。马克思除强调“所治”层面的含义外,特别强调了“所有”层面的含义,把生产资料转归社会所有理解为“社会民主”的当然含义。为了区别于“那种根本不把全部生产资料转归社会所有的口号写在自己旗帜上的人”,马克思在19世纪80年代以后便不再自称是社会民主主义者,而有意识地把自己称作共产主义者。⑤因此,他们并非反对“社会民主”这个概念,而是反对那些狭义地理解这个概念的人。如果没有实际的政治斗争的需要,他们可能会一直是社会民主主义者,而不需要换另外的词汇。
  
  正如数学上从无穷小到无穷大一样,从原始社会的民主到终极社会的民主,有一种从终点又回到起点的逻辑美感。然而,正如无穷大在现实中找不到一个可感知的对象那样,终极社会的民主也没有办法找到一个经验的对象。这种终极的东西对于目前的人类来说,只能描绘,不可证明,它可以作为信仰而存在。如果人类在政治上需要信仰,那么把这种具有逻辑美感的东西作为政治信仰是合适的。如果可以用“民主”这个词来概括“自由人联合体”的某种内容,那么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每个人完全自由平等地过一种公共的生活。这的确是个广义的解释,但它并非没有边界,如果那个时候还存在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的区分,那么民主仅限于公共生活。如果人类的终极状态是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没有区分,那么这种民主在范围上就的确没有边界,不过到那时,“民主”这个概念也就不适用了。
  
  当人类成为“社会化”的人类时,一切人与人之间的生活都带为公共的性质,即使深山中的隐士的生活也涉及到他所使用的那块山地属于谁所有这种公共问题。但作为可用的分析概念来说,不宜将所有带有公共性质的生活都界定为公共生活,那些在常识中属于私人交往的生活就应该被称为私人生活,哪怕是带有公共性质的私人生活。如果一种生活的核心内容属于公共性质,那么它就是一种公共生活,在这个意义上,市场经济中的生产和交易生活都应该属于公共生活,因为其核心的利益关系属于公共性质。
  
  根据自身的逻辑,马克思特别强调经济领域中的“所有”、“所治”与“所享”。他在《资本论》中说了一段让后来人不断猜谜的话:“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包括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一切生产资料社会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劳动者个人所有制。”⑥后来人大多从所有制的角度来理解这段话,其实这里包含了关于经济民主的三层含义:一是劳动者共同占有生产资料;二是劳动者的协作;三是劳动者个人分享生产成果。恩格斯的“社会所有制涉及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个人所有制涉及产品,那就是涉及消费品”⑦的解读是比较准确的,但他像后来人一样,忽视了劳动者的协作。正是这种忽视,导致后来的民主实践出现了重大的挫折。马克思的核心关注是经济领域中的剥削与压迫,希望劳动者从那种现代奴隶处境中解脱出来,以主人翁的地位来参与以生产过程(包括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的生产)为基础的公共生活,但是,如果这种生活不能够以有效的民主方式组织起来,那么劳动者就有可能在新的特权制度下面,重新陷入奴役状态。
  
  因而,尽管劳动者共同占有生产资料,共同分享生产成果可以理解为广义民主的核心内容,但共同管理以生产过程为基础的公共生活同样是广义民主的核心内容,并且可能是更为核心的内容,因为离开了这一点,前两点会失去其应有的意义,甚至会造成历史的倒退。
  
  尽管存在谜一样的东西,但马克思、恩格斯以先知般的眼光为我们描述了终极民主的状况,那种由劳动者共有、共治、共享的“自由人联合体”的理想进驻了一个个普通人的心灵,形成了替代性的世俗信仰,唤起了改变现实的强大动力。
  
  二、人民民主:开国者的政治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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