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乐清市白象中学金鳌文学社 陈辉
肃穆的女声在教堂的弧形圆顶上空回荡，而唱诗班第二排最左边，永远是她的位置。
我始终很难明白，何以一个女人，会突然痴迷地相信一个挂在天边的谎言。我还小的时候，她年纪不大，有时还带着少女的不成熟、傲气。对，一个傲气的人是很难听进上帝的话的。比如此时年轻的我，比如，昔日年轻的她。
我看着她因为低声吟唱诗歌而微微颤动的嘴唇，我终于发现，宗教是一种何等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一个人舍弃了自己从前的我行我素，心甘情愿地成为精神上的囚徒，并做着一个个虚无的梦，借着上帝，说服自己快乐（我那时是这么揣测的）。或许我永远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这么做，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每当她走进教堂时，她的手机就成为了摆设，或者说，变成了一个壁垒。有时候我甚至自嘲地想，要是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小心摔骨折了，打电话给她，她却关着机为上帝唱着颂词听不到我的呻吟，那多惨。
我记得当初我们都是精神上的自由人，我很童言无忌，她虽然已经结婚但仍然有些乳臭未十。但是她的母亲突然得了病，什么病我不清楚。村里的医生来了又走，说，快了。我很难理解“快了”是什么意思，但她理解。从前，治病往往有两种方法，一种已经试过了，靠医生。第二种，靠所谓“信仰”。不多口，一些人来我们家，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还贴了一张画像，上面的人叫“耶稣”。她从那时开始祈祷，翻阅圣经，唱着诗歌。有时候，会和那些来教堂的人一起，带着哭腔祈求上帝。但上帝终是没有遂了她的祷告。
火葬场暮气沉沉，有人哭泣，有人沉默。
我本以为，那该是她对上帝失去信赖的时候了。但她没有，那样的习惯，融入了她的生活，直至今日。
在她面前，我从未表现出任何厌恶，但也从来没有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是偶尔在和她一起沉默的时候，我将头伸出窗外，伸出手仿佛要摸到天空一样，很多人都相信，那里有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但与之相对的，是一个叫做地狱的噩梦，收纳的是些不信者（比如我）和假信者。然后我会问：“如果以后，我们没有分到同一个地方，那怎么办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但我不想引起她的不安，所以用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和调皮的语调。
“怎么会呢！”她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挪了挪，“不会的呢。我每天都有祈祷哦……”她很快乐地说着，但我没有这么细听，总是不经意地离去。
有一天，我在某杂志上发表了篇短文，以如来和悟空的复杂关系为主线（佛是基督教的禁忌话题），我自己也颇为满意。而我一时大意，忘记了将样刊悄悄收起。 (范文先生网 www.fwsir.com) 当我想起时，看到的是她那张肃穆与失望兼而有之的脸。
“你为什么写这些？为什么。”她没有跟我发怒，但那种落寞的眼神着实叫我一瞬间害怕心疼。
“不为什么，这篇文章很好。我想写。”我却这么回答。我说过，我跟以前的她一样，有些傲。
她的音量突然加大，变得威严起来：“你明知道！信基督教的家庭是不该乱写……乱写这些的。你明知道！”
“那，我们为什么要信？”我问她，我明明很害怕她现在的表情，但我的下意识叫我也加大音量，并直视她的眼睛，“上帝并没有留下你的母亲！信什么？”我觉得我简直是疯了，我从不敢这么大声跟她说话，更别说这么大声去质问她最敏感的问题，但我认为我可以点醒她的愚昧。
一阵急促的呼吸和一场仿佛永无止境的沉默，我低头看着她（我第一次发现我已经比她高这么多了），看着她的表情，那么紧绷，一点点地松弛下来。“是啊。”她低声喃喃，“我母亲是没被留住啊。怎么会这样呢？……兴许是上帝有别的安排吧……”
别的安排。这句话对我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其实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是一件必然的事，纵然令人悲伤，但我们活着的人并没有必要为了一件必然的事去乞求一个莫须有的存在。
“而正因为如此，我妈不在了，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啊，儿子。我希望你平安，我只希望你平安。”她这话说得很安静，但这句安静的话一瞬间让她自己落泪，也突然让傲气的、气鼓鼓的我心口一震。我本以为，她会教训我傲慢，教训我目光短浅，叫我改邪归正，但我实在想不到，她会冷不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或许……或许是因为当初做得不够好……是啊，做得不好。我母亲，你的外婆才会不见的……我现在只希望你过得好，知道吗？！只要现在虔诚些就……你以后写东西别乱来！不许乱来！”
她沉静了一会，拭去眼泪，看上去便和平常一样。“文章我帮你收着，不丢。”推开门，走出房间的那会儿，补充了一句，“孩子，记得向上帝道歉。”
我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着，回望着那扇她刚刚走出的、还在摇晃的门。作为儿子，我已经失去了说服她的想法和底气，为她说的话。我突然觉得，她对上帝说的，一定也是这样的祈祷。一定是这样。
“我现在很希望你能好好活，儿子。”
我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红线，顺着它摸到了一块贴着我皮肤、带着我体温的翡翠。那块翡翠的形状是十字架。是小时候她叫我挂上的，我那时没有拒绝。
我的记性不好，但我能感觉到，昔日，她一定是个不肯屈服于上帝的女人。如若不然，不会有我这么一个倔强的儿子。但是，愚钝的我倔强了十几年才傻兮兮地明白，无论一个女人怎么倔强，她终究只是个患得患失的女儿和母亲。
“你说，要是我们以后不分到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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