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届的中层竞聘要拉开序幕了，几个下属科室可就热闹了。请客联络的，打探消息的，相互许愿的，还有暗地里送礼的，请人说话的，一个个各显神通，都像打了鸡血。
张成在办公室已经干了十年，局长年初的工作动员，年尾的总结报告都是他亲笔书写。那文章说起理来，引经据典，如春雨播田，润物无声；举起事例，如惊雷霹雳，让人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大家都说，局长的报告是时常敲响在我们耳边的警钟，我们每天耳朵里都嗡嗡的响着余声。这十年里，三任局长从正局升为副处，办公室主任换了两个，而自己依然在副主任的位置上趴着。有人就劝他，趁现在还未满40周岁，还能跳一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张成看看来人，一脸诚心，心底里也有些浮动起来。
张成回家跟爱人商量。这平日里既不与领导时常汇报走动，也不与同事在一块喝酒打牌，冷不丁的搞这么一出，有些太招人眼了。万一落选，岂不落人话柄，让人笑话。两人刚开始还雄心勃勃，一分析，就如掉到冷水缸。
办公室就斜对着局长办公室。自从中央公布了八大禁令后，大家都将办公室的门敞着。当然，局长办公室还是时常关着，来人敲了门之后方许入内。
张成这些天无所事事，就开始注意起局长办公室来。看着人员的进出，简直就是欣赏一场场演出。甚至他能想象出局长与进去人员的对话，情态，以及演绎过程。
“张主任，你得帮帮我。”张成还在陶醉在自己勾勒的画面中，市场审批科童庆来副科长将一份材料递给他。
“哦，童副科长。”张成浅浅一笑，平日里与审批科交道不多，这童庆来是从乡镇文化站调上来的，以副顶正了三年，眼下是关键时刻，副字能否抹掉，就看这次调整了。
童庆来换了先前，听到张成这样叫他，早黑了脸，今天态度却出奇的诚恳。一脸的笑容，眼窝里都满满的，“张科，你看，我这平时就知道踏实工作，不会写材料，不得要领。这次，您这笔杆子无论如何要帮兄弟一把。”
张成两眼早将稿子草草扫了一遍，材料里边存在的问题大致能说出一二。一是项目权限归类不清，备案许可的，也列入到审批项目里；二是市场管理登记明显失实，已经注销的单位，重新规划行政区域的，都没在材料上体现，一看就是将往年材料套用。
“呵呵，童科，这我可没法帮忙。”张成将材料收拾一下，递给童庆来。
“张主任，你先别这么快拒绝，这样，今晚我做东，在百姓人家咱们聚下，人员你来安排，咋样？”童庆来接过材料，眼巴巴看着张成，轻声的说道。
“童科，不好意思，我又喝不了酒，算了，算了。”张成对聚会不感兴趣。也实在想不起大家在一块海吃胡聊有些啥意思，就回绝了。
“张主任，你这是不给兄弟面子了。”童庆来脸色有些发暗，勉强的咧咧嘴，挤出一丝笑容。
“童科长，真的，谢谢了，你们代兄弟我多喝点。”张成想着打个圆场。
“算了，多喝个屁。”童庆来唰的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张主任，您这个。”坐对面的小刘朝他竖起大拇指，“我就看不起这类人，平日里不干正事，手上有点小权，就想尽办法用足。”
“小刘，你不要瞎说，这人啊，谁都有缺点，童科长就是贪个杯，也没其他问题。”张成朝小刘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议论。
“张主任，您真的不知道？”小刘朝四处喵喵，看着没人，站起身低声说，“有人举报童庆来利用职务之便，参股恒业印刷厂，这些年发了不少财哩。”
“还有这事？”张成想起平日里碰到过几次，童庆来与恒业印刷厂老总，一块从酒店出来，想着这该是工作往来，童庆来兼着印刷行业协会秘书长的职务，业务指导也好，日常监督也罢，最多只能算是工作方式有点问题，他实在想不到童庆来会去参股。既然小刘都知道了，肯定举报这事不会有假，哪该会是谁呢？张成脑瓜里闪过一个个人影，就是找不到对号入座的人员。算了，想他干嘛，做好自己的就行了。
张成跟老婆商量不出结果，老婆坚持要送钱，张成觉得给人送钱太过庸俗，为了一个主任位置，实在有损人格，为此两人冷战了好几天。张成干脆不去想这事，心想着组织要是关心，肯定能看到自己的工作业绩，没能升上，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各科室好多人都被叫去谈了话，这既是程序，也是了解大家的积极性。办公室小刘也叫去了，回来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
“张主任，我可帮你说了一大通好哩，你再不提上去，天理不容。”小刘信誓旦旦的说。
“我，算了，你们年轻人可要抓把劲，像我这样的，无所谓啦。”这话有几分真心，也有几分无奈，张成说的淡淡的，也略带几分伤感。
“是嘛！”小刘有几分不屑，张成听出语气。
“张主任，等下您可得帮我美言几句。”小刘换上一副笑脸，不过这小刘张成倒是有几分好感，他也确实想推荐他，毕竟是汉语言文学毕业的，手底下文笔不错，应该发挥发挥特长。
“张成，轮到你了。”两人正说着，有人过来通知他。他整整衣冠，走进会议室。
局里班子成员除了局长不在座，还有两个纪委同志一共7人，大家默不作声的坐着。看见张成进来，“坐，坐。”孔副局长先开了口，“张成，这次中层岗位调整，你有什么意见或想法，谈谈。”
“孔局，各位领导，这次调整我没意见。”张成一坐下就说。
“怎么会没意见，发表下你自己的想法也行，没意见就是代表有意见哦。”陈副局长调侃道。
“真的，要说我个人，我想提个意见，能不能把我安排在二线，局里以前不是有过先例，连着担任两任副职，可以调整为正职协理员岗位吗，我还是去干协理员吧。”张成说完这一番话，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哈哈，我们还想早点下岗哩，你不要有这念头。”孔副局长朝纪委两位同志笑笑，纪委同志也露出一丝笑容。
“哪个，你对其他同志谈谈看法，比如刘春同志。”李副局长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开了口。
“哦，小刘。刘春同志跟我在同一个办公室，他聪明能干，工作踏实，尊重老同志，我觉得组织上应该发挥年轻同志的积极心，给他个平台，发挥他的特长。”张成说的诚恳，大家听得也认真，这话一字一句的记下了。
“好了，张成同志，你的谈话就这样，记住保密。”孔副局长没等张成继续对其他同志表态，就宣布谈话结束。
张成从会议室出来，没有回办公室，去了趟厕所，当他刚下楼梯时，只听到童庆来和文化科的刘振在里边低声私语，他立着耳朵，刘振说局里早内定了，刘春提文物科长，他可能要到办公室，童庆来升任科长。他立马转身回来，他感到自己耳边嗡嗡的有只苍蝇在飞，这是真的吗，那搞什么谈话，他觉得自己十多年的办公室真的白坐了，竟然看不懂这里边的道道。
半个月后，岗位公布了，结果大家早已知晓。有一段时间，大家看着张成都怪怪的，张成不明就里，以为大家在给他抱不平，十年了还未升职，他在大家面前真心的说，自己只想好好工作，大家都笑了，笑的是那样灿烂，那样豪放。张成心里开始思索，我要的是什么，也许什么都不需要，就是同志间一句真心话，一个真笑容，就那么难吗？